上述《诗篇》展示的对话方式,『人—神』相遇的信仰模式,恰恰就是我们华人传统所欠缺的,因此启发我深入反省。华人自古以来有民间信仰的拜拜,但那顶多是著重祈求个人福气和命运亨通的功能性膜拜或谄媚神祗。基本上人们没有和任何神祗建立一种契约关系,里头是包含特定信条,社会伦理要求,以及引导人对崇高超越者的敬拜与降服。民间信仰的特色是一种三教九流皆可融合的混合性宗教,没有追求圣洁、公义与慈爱等终极关怀,而且也不期待超越的神会进入历史中体现这些要求和应许。相对而言,《诗篇》展露的『人—神』对话关系是牢牢建基在神和先祖亚伯拉罕立约的基础上。在约的关系里,神应许以色列人土地和祝福的愿景,而且神已经亲自带领他们脱离埃及的奴役,并且在西奈山上颁布十诫,呼召以色列人进入一个立约关系的特殊生活方式,成为一群约的子民。《诗篇》就是记录了这群子民的喜怒哀乐,如何在尽情向神敞开。神是子民倾诉的对象,他是站在子民那一边,因为神和子民有约在先,神是守约的。
从另一方面看,华人文化自古以来的文学作品,譬如诗经、楚辞、汉乐府、唐诗、宋词等都有反映诗人对天灾人祸、婚姻、感情、苛政、贫贱、亡国、以及离别等喜怒和怨恨感情。但是除了表达无助以外,可怜的百姓是什么也做不了。他们没有一个既超越又内在的神,作为他们倾诉的对象,可以为他们带来改变。对于周遭发生的社会不公、压迫、灾祸,人们不期望有任何外来的帮助,包括上天的帮助。因此人们久而久之就不想敞开自己的苦情和软弱,变成了非常压抑和内敛的民族。人们内心的忧郁被困锁,无法得着治疗,完全没有出路。这种内化苦难的状况使到苦难变得更无意义。唯有外化苦难,找到一个肯聆听和有能力的对象,苦难才有新的深度与意义,以致人可以突破旧的框框。道理很简单,人可以为了意义而受苦,却不能没有意义或盼望地生活下去。既然是没有盼望从上头获得帮助和带来改变,人们也觉得没有必要将过犯归咎在自己身上,因此塑造了东方民族不忏悔,不承认自己过错的文化。在这种情况下,根深蒂固的陋习是无法获得更新,而改变的机会也就很渺茫。难怪中国历史是充满伤痕和苦毒的恶性循环,找不到出路!
然而,诗人向神倾诉时候,他是同时在处理本身内心的幽暗和罪孽。《诗篇》的哀歌题材经常出现的元素是:祈求、申诉、认罪、信靠交托、祈求降祸给敌人、感谢神的回应,以及许愿和颂赞神。诗人不单是抱怨和恳求,他也会时而作出认罪,而且很快就转到信靠上帝,以及感谢和赞美上帝。虽然拯救还没有真正来到,诗人确信上帝一定拯救,为此献上感恩和赞美。哀歌的整体动力帮助哀伤者达到恢复、重建和维持尊严。其实赞美与感谢本身就具有转化的能量,可以改变人的心境,重拾勇气去应付困难。总而言之,诗人无论是向上帝哀求或赞美的时候,他和群体的经历,譬如所面对的苦难,就可以寻得新的向度与意义,叫人从而获得力量和盼望去承担挣扎与挑战。结果人的情况获得逆转、能够重拾尊严、创伤得医治和恢复自由。简言之,诗人的世界是有出路的!
诗人是以履行约的内容来诠释他的处境,并且决定他是赞美或向神哀求。在那些合乎立约标准的经历而蒙福时,他就发出赞美。若是背乎盟约而受难时,他会发出哀声,呼吁悔改和祈求神的怜悯。换言之,诗人是在『神—人』立约的关系里获得自我肯定,因他无论喜怒哀乐都抓紧选民的身分。透过这种在约之下经验的诠释和身份的肯定,所有个人的经历就与群体身份和命运连结起来,结果民族可以团结一致,面对苦难和逼迫也能够坚韧地延续下去。我们经常慨叹中华民族是一盘散沙,不能够团结一致,我想就是因为华人没有一个群体认同的『约的对象』——神,在统摄民族的经验。然而,凡人毕竟在结构和经验上都是有限的存有,他的确是需要一个无限的对象来满足本身的需要。因此华人社会偶有遇见一位魅力性的领袖出来(譬如:毛泽东),人们就会将内心对神的需要投射在他的身上,将他无限放大,把所有希望放在他的身上。将有限的人无限放大成为神,乃是彻底是敬拜偶像行为,一定会带来无穷灾害!结果我们看到毛泽东在权力高峰的时候,凭私意去愚弄和操纵群众,将他们带入文化大革命的邪恶和毁灭性深渊里。
华人传统文化从哪里找到民族更新的契机和生存的意义?如何能够摆脱属世的视野,进入超越的终极关怀呢?如何能够走上政治、经济、社会权利重组之路,并且实行公义、民主和平等的理想呢?《诗篇》所展现活泼的『人—神』关系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。诗人向神发出赞美和哀哭,呼吁每一个陷入痛苦的人,能够自由无虑的将心中的哀痛上达到神那里,信靠他可以介入历史带来改变。诗人降服在神面前认罪祷告,呼吁每一个人必须诚实面对本身的软弱,承认人的有限,为犯下的罪行忏悔和寻求帮助。最后,诗人揭示的这位圣洁、公义和慈爱的神,在激发每个人投入基督信仰,追求落实圣洁、公义、人权自由和民主法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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