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8月8日星期一

除却巫山不是云

创世记三十八章

他玛假扮妓女引诱犹大

我们从古代社会文化和性别政治的视角(social and gender politics perspectives),来解读犹大和他玛的叙事。
正当约瑟被哥哥们卖到埃及,离开迦南地父家时,他的哥哥犹大,却自动离开家庭,独自到了亚杜兰地方找朋友。他在那里娶了迦南人书亚的女儿为妻。犹大娶迦南人女子,反映他道德上走下坡的光景。书亚的女儿连续给犹大生了,珥、俄南和示拉。犹大越过父亲的权柄,自己作主娶妻。然而,他却作主,为大儿子珥,娶妻,名叫他玛。
珥在上帝眼中看为恶,被上帝击杀了(7节)。犹大就吩咐二子,俄南娶他玛,生的第一个儿子,就归哥哥为后裔,好替哥哥承接香火。这是古代以色列人『为兄立嗣』,继承家族血脉和产业的传统。在往后,旧约申命记,对此更有明文规定(申二十五5-10)。
俄南虽然娶了他玛,却暗地里不履行责任。他与他玛进行房事时,把精子遗留在地上,使他玛不能怀孕生子。俄南这『有性却不传后』的行动出自私欲,而且违反上帝给亚伯拉罕后裔众多的应许。上帝要保证他所拣选的犹大有『种』,因此上帝厌恶俄南的罪行,就击杀了他。俄南很可能因为想独揽产业,连哥哥,珥那份也要吃掉,因此出此计谋,不为哥哥留后裔。
这时,犹大担心幼子,示拉的性命也会不保,因此打发他玛回娘家,借词等候示拉长大(11节)。他玛服从公公的指示,回娘家,穿上寡妇衣服等候。然而,许多年后,还不见示拉过来迎娶她。这时才发现,原来被犹大欺骗了。他玛是消极的坐以待毙吗?
犹大的妻子死了,守丧之后,犹大就与朋友希拉上亭拿去,到替他的羊群剪羊毛的人那里。有人告诉他玛这事,她就抓住机会,一改过去被动姿态,主动部署一切,将女性身體的支配權和隨之而來的命運,操在自己的手里。
他玛假扮成妓女,在城门等候犹大,引诱这位嫖客入瓮。见面后,他们讨价还价,如同生意交易。他玛取到犹大的贴身信物后,如同得到他的『身份证』,就与他发生关系。事后二人分手,他玛回家不久后,就发现怀孕了!
犹大听说儿媳在守寡期怀孕,就大发雷霆说:『拉她出来,把她烧死!』然而,这次他玛没有乖乖就范,她送还了犹大的『印、带子和杖』。犹大一看见这些信物,就大方承认:『他玛比我更有义!』
犹大接纳了他玛的行为。他玛生下双胞胎,二子法勒斯从后冲出来,继承了犹大的『种』。犹大本来的第三子,“示拉”反而不是被拣选的『种』。法勒斯是大卫王和耶稣的先祖。他玛终于完成为犹大家族立后嗣的心愿,並且是王者, 弥赛亚的后嗣体系。他玛的行动是凭人意的一宗丑闻,但符合神拣选犹大的『种』的旨意。神掌管历史,可以把羞耻变成尊荣。
潜在和动态的性别政治
古代父权至上,社会和家族里的权力与地位,被男性垄断。血脉传承,家谱以及产业分配,都是受到男性所支配。女人的存在意义附属在男性,在于成为妻子和母亲。当时的社会架构下,这是女人在世上重要的使命,甚至是唯一的生存意义。
犹大吩咐他玛回娘家等候,这是不对的,因为她去世了的丈夫还有弟弟示拉。如果说,等候示拉长大(11节),这也是不对,因为这等于说,他玛已经许配了给示拉,因此不可以嫁给别人或者和他人发生性行为。事实是,到了示拉适婚年龄,犹大的确没有守诺言,为示拉迎娶他玛。犹大分明设了骗局,剥夺了他玛成为『妻子和母亲』的权力和身份,把她推到绝境。
他玛非常果敢地反击,甚至把性命都豁出去。她知道犹大妻子死去,居丧期一直没有女人。而且当时适逢剪羊毛的欢庆季节,犹大外出,会多喝几杯酒,变成糊涂。他玛趁机假扮妓女来引诱犹大。经文用几个紧凑的动词描述他玛的行动:『她脱下寡妇的衣裳、用手帕盖住脸、又遮住身体、坐在城门前等候犹大经过』(14节)。他玛目的是引诱犹大和她发生关系,借此可以怀孕生子。换衣服象征她重新担起正常女人的角色,然后她果敢,有计谋地行动,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犹大和他玛会面后,进行一轮讨价还价,终于达成了一宗不道德的交易。其实犹大不是刻意召妓,没有随身带钱,因此必须交出信物给他玛。这信物成了伏笔,在日后为他玛洗脱污点。犹大这『不刻意』的行动,颠覆了他之前『刻意』的压迫他玛的计谋!
当犹大的朋友,亚杜兰人送上羊羔,要取回信物时,人们两次回答说:『这里没有妓女。』
这是作者的修辭策略, 目的要点出,他玛不是妓女,而是一个被忽视和受压迫的女子,她本着自己的机智和勇气,为自己解脱困境。最后他玛终于怀孕生子,荣升为以色列之母,因为她怀的乃是以色列君王嫡系的血脉。
旧约叙事里,许多被男权压迫的女人是『被剥夺地位的母亲』(displaced mother),而他玛就是其中的一位。他玛被男人剥夺了成为妻子和母亲的身份,这是她唯一依赖的生存基础。他玛面对厄运,并不是坐以待毙,乃是积极争取本身地位,促成了一幕性别政治的活剧。他玛成功地从女人没地位,没权力的生存现实里突围,成了以色列之母。
圣经叙事也是严肃的文学作品。它证实了希伯来的历史,虽然是族长,家长统治的男权社会历史,但是女人还是能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,参与了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。这股男女角力,互相平衡或互相抵消,活生生地出现在旧约叙事里,既是潜在又是动态的。
圣经叙事的性别政治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和塑造着信仰群体,预示未来的世纪,将要实现一个男女平等的社会。然而,很讽刺的,在现今的发达社会里,开始浮现许多『被剥夺地位的父亲』(displaced father) 。后果是,人们在寻找一个阳刚、硬汉形和负责任的父亲形象,却是失望而归!阴盛阳衰的情况出现在大学里,出现在教会里,也出现在一群娘娘腔,美男般的偶像身上。主内弟兄们,应当兴起来了!
上帝的作为,超越建制
『为兄立后嗣』这制度,乃是古代父权社会的产物,目的纯粹是让男性血脉,不会因为丈夫死了而断绝。这制度符合上帝给族长的应许生养众多,让每个家族成员,都得以繁衍和承受产业。这是为男人设立,又是受到男人支配的制度。然而,讽刺的是,因为某些男人的私心,不惜破坏它。俄南就是怕自己的利益受影响,而表面遵守,却暗地里破坏它。
很讽刺的,他玛,一位女人,因为争取本身的生存權利,不惜冒生命危险,透過一宗不道德的交易,反而成功为犹大家族立后嗣,成就了一宗道德使命。这一位弱质女子,用智慧去争取公平和合理的对待,反而间接代替不负责任的男人,去巩固以男人为本的社会制度。
他玛的名字,在日后出现在以男人为本的大卫-耶稣家谱。他玛的努力最后得到正名。这显出上帝在他玛背后,默默地眷顾她,叫她能够突围,成功抵抗制度偏差带来的压迫。他玛的成就,也巩固这制度,实现了一种性别政治的动态的平衡。這表示出,当建制本身发挥不了正当的作用时,上帝就超越建制的限制,去成就他的旨意。其实我们不可能拥有完美的人为制度。人本来就是不完美的,他会因为自己的私心作祟,亲手将自己设立的制度摧毁。
今天大家所称许的民主制度,无论在国家或者在教会层面里实行,都有它的限制。然而,上帝是超越人为制度,往往当人作茧自搏,被僵化的制度牢笼时,圣灵的风会从天而降,出其不意,超越建制和传统,去成就一件新事,更新信仰群体。
上帝不受限制,他随自己的意思行事,虽然有时候是我们难于接受的。我们必须承认对上帝的认识有限,不能因为上帝做事超乎我们的传统和逻辑,就觉得不可能,教会历史足以证明这点。在黑暗的中世纪,教会建制僵化,制度传统的权威超越圣经教导,不能自我调整时,宗教改革运动如星星之火燎原,一发不可收拾。
回到近代教会发展,传统教会被传统和建制牢笼,失去了活泼,回应处境的能力,譬如:会众还唱着两百年前写下来的圣诗;突然间,灵恩运动从天而降,使到普世教会的敬拜与属灵传统经历大改革,教会生态得以重新洗牌。
承认错误,纠正错误,乃大丈夫所为
犹大检查证据后,承认他玛是无辜的,就说:『她比我更有义』(26节)。这是可圈可点的一句话,等于说他玛没有罪,有罪的是犹大自己。我们可以将犹大和他玛的叙事,放在『犹大-君王-弥赛亚』的框架来看。创世记三十七章至五十章,意图指出约瑟得到长子应有的双倍遗产,而犹大得到君王前身的应许。在这框架内,我们把犹大和他玛作对照,会看出『他玛比我更有义』这句话,拥有丰富的含义。
在为『犹大-君王』一系立后嗣这事上,犹大本身究竟做了什么呢?他离开了家庭,看见喜欢的迦南女子,就娶做为妻,乃是不当的行为。他不为死去儿子哀伤,以残酷的手法对待他玛,显出他的无情。他设骗局,不守信用。他答应把羊羔送给与他见过一次面的妓女,就立刻去做,但对媳妇的承诺,却拖延,迟迟不肯兑现,证明他不顾媳妇的利益,只是紧张自己的利益。犹大的『不关心』媳妇对照他的『不认得』假扮妓女的媳妇,实在很讽刺!
犹大犯上许多错误,还召妓女,但他一次和他玛发生关系,带来两个儿子。犹大借此得以高升,成就了『犹大-君王-弥赛亚』一系。这是上帝给犹大白白的恩典,也证明上帝不受人的错误限制,乃超越人的错误去为人成就大事。
那么他玛又作了什么呢? 如果他玛被犹大识穿了,或者犹大坚持不认帐,他玛可能真的会被烧死!因此他玛是把自己的性命押上去了。他玛要求抵押,表面上因为害怕犹大赖帐,事后不送上一只羊羔,其实是她需要抵押品去保障自己的生命(2425节)!
犹大知道自己理亏,因为不让示拉和他玛圆房,但是他玛坚持,等候,到成功为犹大家怀孕生子,这是她第一层的『有义』。在他玛策划和争取的过程当中,显出女性那种不屈不绕,果敢,坚定的精神,甘愿冒失去名誉,失去尊荣,失去生命,来制造生命,乃是他玛第二层的『有义』。
这么看来,他玛得到高升,成为以色列之母,乃是得来不易。相比下,犹大被上帝拣选,依靠上帝白白的恩典,方成为以色列之父。犹大当然被他玛比下去了!
他玛假扮妓女去引诱公公,乃是不择手段去达到目的,也是不道德。然而,当时没有其他办法,可以帮助他玛解决犹大对她的不公平,他玛的行动等同自卫。况且他玛生长在性开放的迦南人社会里,她的行为在当时是可以被原谅的。不可以忽略一点,他玛没有不守妇道,和他人有不轨行为。她是千方百计瞒骗犹大,以便为犹大家延续香灯。更重要的是,叙述者没有对她的欺诈,做出道德上的评语。
当然犹大也不是一无是处。他最后接纳他玛,显出他的大丈夫风范。犹大方承认自己的错误,接纳他玛怀孕生子,乃是有义的行为。犹大承认做错了,他还把忽略了,错置了的,校对它。他玛所生的两个儿子并不是珥的后代,而是犹大的后代。
犹大的改变非常显著。从娶迦南女子、无情无义的人,日后与约瑟在埃及相认的过程里,甘愿为弟弟牺牲。因为他的改变,使他成了众兄弟的领袖,配得成为君王的前身(四十九10)。也是因为犹大,神成就了当初对亚伯拉罕的应许『君王要从你而出』(十七6)。犹大不愧是以色列的父亲。